自閉症患者如何建立友誼?(上)
在曼哈頓的一間餐廳，一群年輕人圍坐著享用午餐，但有別於正常的年輕人聚會，他們彼此少有交談，其中一個男孩似乎只和自己說話，一個女孩看起來很焦慮，偶爾會甩甩手；這群人都來自非營利組織「Actionplay」，而組織內的成員都患有自閉症或其他症狀。今天一起吃飯的這群人稱自己為「破壞小組」，每周日，他們都會聚在一起創作、共同修訂及預演劇本。「在這裡你會遇到和自己一樣的人」15 歲的 Lexi Spindel 說。
幾個月前，六位 Actionplay 的成員一起去看了《冰雪奇緣II》。 Lexi 和其中一位21歲的 Adelaide DeSole 結交成了朋友，放假期間在 Lexi 家玩桌遊、看海綿寶寶和功夫熊貓，一起共度了一個下午。Lexi 的父親 Jay Spindel 說：「那是我女兒第一次帶朋友回家，在 Actionplay 之前從未發生過。」
從最初關於自閉症的研究開始時，「缺乏社交互動」就一直是自閉症的核心症狀及問題。Leo Kanner 在1943年發表的論文中，描述一個自閉症女孩在社交場合中「就像一個奇怪的生物一直在躲閉人潮，就如同我們走路時會避開家具一樣」，他將此行為解釋為「對孤獨和認同的強烈渴望」。幾十年來，科學家和臨床醫生一直認為自閉症患者沒有朋友，也沒有建立友誼的興趣。「直到最近，我們一直都預設自閉症患者是沒有朋友的」紐約斯托尼布魯克大學的心理學家 Matthew Lerner 說。
一項新研究將顛覆這個長存的觀念。研究顯示大多的自閉症患者表達出強烈的交友意識。即使他們互動有時看起來不同於一般人，但他們是能夠與一般人或同為自閉症患者建立良好的友誼。在這個「新友誼觀」下所做的研究，鼓勵人們更深度地理解自閉症患者的社會生活，且意識自閉症患者在建立親密關係所面臨的挑戰，包括在處理社會信息和處理衝突方面的困難。Lerner 說：「建立友誼對自閉症患者是可能的，只是要採取不同的方法。」
社交關係是影響身心健康的有力指標。擁有或缺乏真誠的友誼對我們的心血管、免疫系統、壓力反應、睡眠和認知健康產生影響。根據對超過三十萬人的統合分析發現，一般來說跟人際關係差的人相比，有良好人際關係的人能活得更長久。分析顯示，孤獨感與吸煙一樣，是導致死亡的危險因素。自閉症患者或許看起來孤單，因為他們經常孤立自己，即便如此他們仍會感到孤獨。
根據 2000 年發表的一項研究，自閉症兒童往往比同齡人更感孤獨。這種孤獨感甚至會延續至成年，且易提高抑鬱和焦慮的發生率。擁有更多真誠的友誼應該會減輕孤獨感，但有一個提醒：一般大眾所定義的友誼或許不適用於自閉症患者上。
英國布里斯托大學的心理學家 Felicity Sedgewick 說：「找到能理解、支持、鼓勵自閉症患者的好友固然很好，但我認為若是將一般人的友誼標準套用在自閉症患者身上，這樣反而會有反效果。」
看懂自閉症的社交動機
研究顯示，自閉症患者沒有朋友這個想法是一個迷思。例如，在 2016 年的 18 項研究中，採樣 1768 名 8 至 12 歲的自閉症兒童，大多數的自閉症孩子至少會想到一個朋友或者熟人。「我不認為他們沒有朋友」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的心理學家 Connie Kasari 說。然而，自閉症兒童的友誼在陪伴和支持方面通常很差。研究顯示，他們的社交網絡通常也較小。
一般人都以為自閉症患者不願與他人建立關係，但其實不然。一個看起來對操場上正在進行的遊戲不感興趣的自閉症孩子，但其實他是因為被喧鬧和混亂所淹沒。避免目光接觸的自閉症成年人，可能只是想避免過度刺激或是想更加專心於談話。固定節奏且重複性動作（拍打、搖擺身體等）是一些自閉症患者應對焦慮和不確定性的一種方式，而不是他們對社交不感興趣。「我發現社交動機這個問題對自閉症患者特別吃虧，因為如果有人假設另一個人不願意與他們互動，這將大大影響這兩個人的互動方式」夏洛茨維爾的弗吉尼亞大學心理學家 Vikram Jaswal 說。
「在操場上，自閉症兒童總在外圍活動，他們並不是被拒絕而是因沒有展現出社交動機被忽略，而且他們也可能無法在人群中識別出他們認識的朋友，這真的令人沮喪」Kasari 說。在一項隨機對照實驗中，Kasari和她的同事訓練了三個一般兒童，來幫助一般或自閉症兒童的社交能力。Kasari 說：「這三個小孩在操場上就像小大使，若有孩子不參與活動，他們便幫助孩子們參與。這個簡單的步驟為自閉症兒童帶來了更好的社交網絡，因此也鼓勵遊樂場工作人員複製這個方式促進自閉兒的互動」。Kasari 目前也積極找出最適合改善個別孩子社交能力的方法：比如除了一般的社交技能訓練外，搭配著同齡朋友和大人的溫馨及鼓勵。
讓孩子們常在公園玩是建立友誼很好的起點。「唯有一起玩才能創造快樂甚至發展友誼」Kasari 說。然而，建立長期的友誼需要共享情感體驗。孩子首先要共同參加一些活動來結交朋友，例如打籃球，之後則透過分享彼此心情、感受，加深友誼、建立默契，這也是建立友誼的模式。
Lerner 和他的同事們提出，自閉症難有效處理社交信息，會妨礙建立更深層次的友誼默契，造成自閉症孩子無法像其他孩子享受交朋友的樂趣。然而，自閉症患者之間的友誼跟自閉症患者與一般孩子之間的友誼更容易達到默契，就算達成默契較為困難，至少互相能夠理解對方的行為。關於自閉症患者間友誼的第一批論文在 2019 年發表。
Brett Heasman 在成年自閉症中心工作，目睹兩位患者玩電動的社交互動而感到震驚。他和他在英國倫敦經濟學院的博士生導師一起錄製了這對自閉症朋友一起玩耍的影片，並為他們的對話行為編碼。他們發現，與兩個一般人之間的對話相比，他們的對話常常是斷斷續續或零散的，有時是一人長時間說話或者說著跟剛剛完全不相關的事；當需要合作玩電玩或是有第三人出現時就會出現禮貌性的對話；也會有說有笑地討論 YouTube 影片。「過程中話題即便常常改變或莫名其妙離題了，但是當他們對話又有交集時，溝通對他們來說是完全沒有問題的。」Heasman 說。